撰文/吳庭寬
「一樣的笑容 一樣得淚水 一樣的日子 一樣的我和你」
-《一樣的月光》
上禮拜好多人夜半不眠等著目睹台灣島上第一次的「月全食」現象,對於生活緊繃的我們而言,熬夜看月亮,聽起來真的好不浪漫。我的身邊不乏同我一樣需要睡眠,但對此投注大量熱情的朋友,他們的執著實在可敬,或許是因為我總是難以分明,什麼時候可以瘋狂忘形,什麼時候應該冷靜的緣故。
隔夜我在網路上搜尋昨晚最熱門的關鍵字,一隻手抵著下顎,另一隻手無所謂地點擊著一頁又一頁資訊過載的文字與照片,看螢幕裡那顆如火包覆的紅月,再瞄了一眼窗外珠白的明月,頃刻間有種悵然之感。我回想起拍攝後期受訪者康雅嵐演唱的一首歌。
一個多月前,我們一行人跟雅嵐姊約在獅子林附近的咖啡廳受訪,那日午後天氣特別晴朗,我們聊得太痛快就忘了時間的存在,原來雅嵐姊四點還要回歌廳登台。臨別前,我們問她可否準備幾首對自己有特殊意義的歌曲,下回表演的時候唱,她只是笑道:「很難選呢!」,便低頭補妝。不過為了完成片子的完成度,我們還是囑咐她盡可能準備。
後來我們到鳳凰歌廳拍她演唱的畫面,謝幕前的那首唱了《一樣的月光》。
《一樣的月光》是民國72年(西元1983年)電影《搭錯車》的電影歌曲,當時是蘇芮唱的。《搭錯車》背景描述二十多年前新舊並存、急遽發展的台北,幾個小人物組織而成一個改變與告別的故事。這首歌跟電影一樣紅遍南北,人人聽得著迷,聽得癡醉。最近,我找了《搭錯車》來看。一開始我懷疑是否是因為歌曲背後的故事過於煽情,以至於人們失魂似地唱和,不過後來思量了許久,也對近半年的拍攝期做了回顧,歸結出一個想法,也許是人們在歌曲中聽見了自己的故事,促使他們暫時擁抱了「他們為我而唱」的幻覺。有人聽,有人唱,屬於他們時代就這麼被唱完了。
關於歌廳,雅嵐姊最深刻的記憶停留在那些現在垂垂老矣、步伐闌珊的長輩身上,因為他們是帶著故事,走進歌廳,請她演繹這些故事的人。如今,年復一年,他們各個不抵風霜而日漸衰老,也許是畏懼著某些信息,雅嵐姊說,這幾年,只要一段時間沒看到某個長輩進歌廳,不去打聽心裡也就明白了。
拍完雅嵐姊演唱《一樣的月光》,我們紀錄片的拍攝也告一段落了。從那時開始,我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造訪歌廳了,然而一直到現在,這首歌的餘音依舊不時地在我耳邊縈繞,
「誰能告訴我 誰能告訴我 是我們改變了世界 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和你……
一樣的笑容 一樣得淚水 一樣的日子 一樣的我和你」
我想,大抵是時代之輪在轉,轉完一輪還有下一輪。《一樣的月光》彷若是一則上個世紀末的寓言,與三十年後的今天相互對照,似乎仍存在著某些線索,讓我們這代人看見改變,看見盛衰,看見一個即將告別的時代。
我有一次偶然的機會站上鳳凰歌廳的舞台,面對著空蕩蕩的觀眾席,遙想著雅嵐姊口中的故事到底是什麼?故事是怎麼開始的?故事又是怎麼結束的?那時,唱壓軸的歌手卸下華服,趕著下樓去給包紅的客人道聲謝;歌廳裡幾個端茶水的大姊累癱在一旁睡著了;有客人沒走,就坐在那張紅皮沙發上,他點了根菸,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,只看得到菸頭的紅色火光。難解的苦悶壓抑著,我不禁又歎了氣,旋即走出歌廳,已經傍晚時分了,外頭峨嵋街、西寧南路的人潮擁擠得不像話,全台北最年輕最風尚的年輕人都上街了,
我一臉的疲態跟他們比起來顯得有點難為情。
我回頭望了一眼鳳凰歌廳的霓虹燈招牌,有種下了時光機的感受。
月全食那夜我沒同人熬夜守候這般天文奇景,但隔了一天我卻失眠了。我思考著,前一天召集朋友一起守夜觀月的人,為什麼後一天表現得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?我猜測他可能是沒約到人相伴而萌生困窘之情,不過,也可能是因為在這個每日每夜都在變化的時代裡,人們是不擅於回憶的。昨晚的月、天狗食盡的月、今晚的月、明晚的月、盈虧反覆的月,對我而言沒有太大的差別,日光就要傾城,眼前的月是暗夜的句點,馬上就要隱沒於天際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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